戏谑词的定义及最早是由谁开始创作这类词的?
如题,急用,谢谢!
参考答案:稼轩“戏谑词”论略
辛弃疾传词六百三十二首之多,是唐宋词人中创作数量最丰富的一家。历来治稼轩词者,多着眼于其直接表达强烈抗敌救国意志的“抗战之词”,发抒壮志难酬悲愤情绪的“伤痛之词”,而对侧面展现其自我品性、好尚、情趣的“戏谑之词”,则关注不足。拒笔者初步统计,稼轩词中的戏谑之作约一百二十余首,占其作品总数的六分之一强。不仅数量可观,而且名篇迭出。全面评价其戏谑词,有助于深入认识辛弃疾及其词的真实面目。
一, 形式类别
我们认为,稼轩“戏谑词”可分为三类:
(一),戏作:
指词题或小序中标明“戏、嘲、调”者,如:《念奴娇·戏赠善作梅者》、《西江月·江行采石岸,戏作渔父词》、《千年调·蔗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调以嘲之》、《寻芳草·嘲陈萃叟忆内》(四卷本作调陈萃叟)等等,约有三十六首。
(二),寿词:
即为人祝寿之词,指词题、词序中表明“寿、庆、贺、生日”等语符标志的,如:《感皇恩·寿范 》、《洞仙歌·寿叶丞相》、《水调歌头·庆韩南涧尚书七十》、《鹊桥仙·贺余察院生日》、《临江仙·壬戌岁生日书怀》等等,既有为他人寿,复有自寿之词,计有三十七首。
(三),其他:
既有全篇为戏者,如:《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夜游宫·苦俗客》、《浣溪沙·赠子文侍人名笑笑》、《念奴娇·双陆,和陈仁和韵》、《卜算子·齿落》等;又有片段为戏者,既有若干戏谑性词句,如:“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酒圣诗豪,可能无势,我乃而今驾驭卿。清溪上,被山灵却笑:‘白发归耕’”(《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俗人如盗泉,照影成混浊。高处挂吾瓢,不饮吾宁渴”(《生查子·简吴子似县尉》等,皆谐谑之词也。
二,对象特征:
稼轩戏谑词,举凡宣泄英雄失意悲愤、表现山林隐逸之趣、不忘抗敌恢复之志、活跃朋友亲人关系、斥责世俗不平现象,几乎应有尽有。既反映了对象的广泛,又体现出内涵的深刻。
(一),针对自我:自嘲自戏,无奈之词。
辛弃疾本意要做金戈铁马的英雄,南归之后他一直沉沦下僚,虽满腹军事韬略和才能,迄无所用。在上《美芹十论》、《九议》的频频失望之下,怎不令以恢复为己任的词人满怀悲愤,“落日桥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痛楚,正源于“无人会,登临意”的漠然。现实的挫折和阻隔使无意为词人的辛弃疾藉词一吐胸中积郁,他以雄深雅健之笔抒发其报国之志不得舒展的沉郁之思:《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这首词作于开禧元年(1205),辛弃疾想到前一年由执政的韩·胄重新起用赴知镇江府,准备北伐。词人本在上孝宗的《美芹十论》中审时度势,并提出富有战略性的军政大计,要求朝廷积极备战,结果是杳杳无音。失望之余复睹仓促北伐,深谙局势的辛弃疾再次借赞美孙权刘裕等历史人物以寓其志,并以南朝宋文帝刘义隆的草率北伐终导致败局的历史教训,警醒朝廷要引以为戒,以免也落得“仓皇北顾”的惨败境地。词人深怀忧愤,感情沉痛,虽值暮年犹有报国之志,而不被重用的遭际终使词人潜气内转发为悲凉自嘲之调:“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英雄词人无人得识,无奈之下藉以戏谑之词,虽自嘲自戏,但能见词人真性情,绝非浮泛的游戏之作。
辛弃疾往往因追念往昔胜事而引发无限感慨,如《鹧鸪天》“有客慨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云: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 突骑渡江初。燕兵夜 银胡 ,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上片英雄语,结片以“平戎策”与“种树书”作今昔境况的对照,“泄气”之语虽然幽默,却把“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沉痛之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几令人潸然泪下。又《永遇乐·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上片:“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词以“艰辛、辛酸、辛苦、辛辣”诠释辛字,直绘胸中“悲辛滋味”,令人对稼轩之“忠肝义胆”有了更具体直观的领会。虽有一“笑”,却含无限悲凉,绝非词末所言之“戏语”。当然,在戏词之中尚有诸多以笑作悲,寓庄于谐之作:
千年往事已沉沉,闲管兴亡则甚?
《西江月·江行踩石岸,戏作渔父词》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
《八声甘州·夜读李广传,不能寐》
末首词以李广封侯,未受应有重视之事以浇胸中块磊,并非游戏笔墨,由此可一窥稼轩“戏词”词心。其门人范开追随日久,深谙稼轩词旨:“器大者声必闳,志高者意必远。知夫声与意之本原,则知歌词之所出。”下笔即言词人必怀高远之志,所为词乃“发于所蓄”,“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之所为。”并言及:“公一世之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方将敛藏其用以事清旷,果何意于歌词哉,直陶写之具耳。”[注1]和这种“器大”,“志高”的思想内容相对应,即使俗语的一类——戏谑词,辛弃疾没有拘限于北宋承平时期长短句中的“滑稽无赖语”,而是戏词作歌,长歌当哭。这种紧密关合时政的特色恰当表明词中有辛弃疾,诗中之有杜甫也。
稼轩自南归之后,人生颇多曲折,三仕三已。即使在任,也是多有调迁,难以舒展才智。他自称“酒圣诗豪”,日常事“酒令诗筹”,以诗酒风流,放浪形骸表达他的疏狂性情:
宦游,吾倦矣。《霜天晓角·旅兴》
穷自乐,懒方闲,人间路窄酒杯宽。《鹧鸪天·吴子似过秋水》
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贺新郎》“时后俄生柳”
要他诗句好,须是酒杯深。《临江仙》“老水浑身无著处”
尤其在闲居带湖瓢泉二十年之际借所谓游戏之笔尽陈归田之意,而流贯其中的颇多无奈,甚有失意的悲凉,并有“近来愁似天来大”的郁结。他因饮酒成病,而与酒杯对语;或借醉态写其个性。《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鸠毒猜。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 麾之即去,招亦须来。”
这是一篇戒酒词,作者把普通的题材翻空出奇,借对话和寓言的形式并以生动活泼的语言产生一种幽默风趣的味道。又发人深思,“壮岁旌旗拥万夫”的爱国志士沦落置闲,竟告语溪边白鹭(《鹊桥仙·赠鹭鸶》),甚至与酒杯对语以作排遣(《沁园春》“杯汝知乎”),醉后又有妙趣横生的词篇《西江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这首词表面是醉态醉语,实则关合词人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遭际。富有戏剧性的情节活画出作者倔强可爱的豪爽性格及狂狷情态,在更深层次中含有无限悲叹。
酒充实了他的生命和词章,他向诗酒寻些慰藉;“记得瓢泉快活时,长年耽酒更吟诗。”酒解梦醒之际当是更深更广的愁恨,于是词人走向了大自然以作寄托。“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水调歌头·长恨复长恨》)。他为自己营建栖息之所,并充满了美好想象:闲居之际,妙绘云山须臾变化,“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尤其是稼轩和自然鱼鸟相依相亲,一丘一壑在他心底有情有性:
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解频教花鸟,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
《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叠嶂西池,万马回旋,众山欲东。
《沁园春·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
这些词显示了词人人品襟怀方面的刚大之气,意象飞动,妙趣横生,不仅自然风物有灵性,更显示了主体的神采。稼轩以词为“陶写之具“,在这些颇具活力动感的自然意象面前,他恍如重新寻到了倾诉的知己。徜徉在山水胜景中,词人希望忘却那尘俗的烦忧,心事的沉痛。于山水清凉中找寻一方的虚静,有时宁愿“独游西岩”,“元日投宿博山寺”,“独宿博山王氏庵”,而真切体会到了“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兄弟”的独特情怀。典型如《玉楼春·戏赋云山》:
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 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
这首词作于宁宗庆元年(1096)以后,时作者已由带湖迁居瓢泉。此词宛如闲适小品,反映了作者生活和审美情趣的诸多侧面。题为“戏赋”,词的基调无疑诙谐而幽默,但词人的旨趣并不专于调笑谐谑,而是在描画山景的优美和抒写闲居的悠然之外,更让人深思闲而不适的词人对现实郁郁不得志的失落情绪!
另外,稼轩词中一些有无明标“戏”题的农村词或闲适词也属于戏谑词范畴,它们往往流露出词人闲而未适的情怀,并以此缓解政治上的愤懑心情。《鹧鸪天·戏题村舍》:
鸡鸭成群晚未收,桑麻长过屋山头。有何不可吾方羡,要底都无饱便休。 新柳树,旧沙洲。去年溪打那边流。自言此地生儿女,不嫁余家即聘周。
此词当写于辛弃疾落职闲居期间。词人以反语形式写哪怕农村风光再美,衣食再富足,我也难以忘怀杀敌报国之志。“戏题”彰显本词主题:平淡闲适中我怎忍心老于乡间,任雄心壮志滔滔流去!词人欲是闲居表面平静的农村田园,他内心的躁动不安愈是难以阻遏。于是,那种闲而未适的心境时化为静中有动的方式来表现。《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
连云松竹,万事从今足。拄杖东家分社肉,白酒床头初熟。 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
这首词上片运用反语,“万事从今足”。下片,设置了一个非常生动的场景,有动有静,一忙一闲,极富生趣。词人闲置无事,只能于闲静处观看儿童偷摘梨枣,不只生活气息浓郁,一个“闲”字足令人触目惊心。细细品味,实满怀忧愤和无奈,应解为“不闲”。《清平乐·村居》,《鹊桥仙·己酉行书所见》等词也有此味。词人未流于政治失意后退居安闲,对于他来说,“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是萦绕于心的不灭情节。这些看似谐俗的词句沉淀了失意英雄被迫走向山水田园的心路历程,这种深刻的生活经验,蕴涵悲剧意识的角色转移,使富于强烈主体意识的词人即便本该喜气的自寿词也呈现出嘲谑意味。生命的价值既不能在外部世界得到实现,便借填词宣泄排遣内心的压抑和郁愤,加之寿词这样特定的题材最易唤起对岁月、人生的无限低徊之情。《临江仙·壬戌岁生日书怀》:
六十三年无限事,从头悔恨难追。已知六十二年非。只应今日是,后日又寻思。 少是多非惟有酒,何须过后方知。从今休似去年时:病中留客饮,醉里贺人诗。
这首词写于嘉泰二年(1202)夏,时词人闲居瓢泉。生日之际,抚今追昔,闲置命运徒给词人带来无尽的悔憾和解嘲。这里没有生日的喜筵,分明是一场人生的悲剧。“记取年年为寿客,只今明月相随。”(《临江仙》)难怪英雄词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会无奈发出牢骚语:“六十三年无限事,从头悔恨难追。”矛盾不得解脱,只剩无奈自嘲了。[注2]
辛弃疾生逢末世是悲剧的一生。“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正是这不幸的遭际,强化了稼轩词中的悲剧意识和自嘲风味。那些看似闲适、幽默的笔触之下往往隐含了其人生的郁愤之情,这恰是稼轩戏谑词的有所寄兴,有所会意。清人黄梨庄颇得辛词之味:
辛稼轩弱宋末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观其与陈同父抵掌谈论,是何等人物!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之于词。今乃欲与搔头傅粉者比,是岂知稼轩者!王阮亭谓:“石勒云:‘大丈夫磊落’,众不学曹孟德、司马仲达狐媚。稼轩词当作如是观。”予谓有稼轩之心胸,始可谓稼轩之词。联系词人生平遭际来看以上戏谑词,便逐渐体察出词人寓庄于谐、自戏自嘲的无奈。强烈的进取愿望为现实所阻遏,其进退矛盾及悲剧性冲突使词人醉饮狂歌,于壮词之外更寄取谐谑的形式以作发泄,成为别调。稼轩体绝非人轻易学得,须“有稼轩之心胸”方可。
(二),亲友:戏多嘲少,戏谑之词
辛弃疾,人称“一世之雄”,是大英雄兼富情思。当他把现实的遭际和无奈注入戏谑词之时,还出于情感需要而赋亲戚朋友以应酬娱乐,给人带来戏谑新奇之感。《浣溪纱·赠子文侍人名笑笑》
侬是·崎可笑人,不妨开口笑时频,有人一笑坐生春。歌欲颦时还浅笑,醉逢笑处却轻颦,宜颦宜笑越精神。
每句皆嵌一“笑”字,尽写不同笑态,借谐音人名更显词人富赡情趣。《临江仙·侍者阿钱将行,赋钱字以赠之》,阿钱即词人侍妾钱钱。据《书史会要》卷六:“田田、钱钱,辛弃疾二妾也。皆因其姓而名之。皆善笔札,常代弃疾答尺牍。”[注3]稼轩以其大手笔不放过任何一个幽默诙谐的题材,词在他手里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注4]的境地,也反映了词人受宋代玩笑取乐的社会习俗的浸染。词人连用四事典:杜甫《空囊》诗,《史记·灌夫传》、《世说·规箴》王夷甫之事、韩愈《晚春》诗,隐言代“钱”姓,学问之外别有生活情趣。另外词人还以“声韵甚谐”的福唐独木桥体填词助兴求乐。《水龙吟·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皆为之 》,词人以独特新奇之体填词带来了愉快的歌唱效果,为佐宴助兴的酒词,活跃了气氛。辛弃疾作戏谑词,内容广阔,发挥了与诗文同等的社会功效,在他手里彻底转变了词为“艳科”、“小道”的局面。稼轩本为有情有义之人,他积极应社、应寿,这大大刺激了他的创作。观稼轩词,有为数不少的寿词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用于祝寿祈福的歌词在两宋时期为众多词人所青睐,“无论自寿之作,还是他寿,寿词都是庆寿祝生的风俗行为的表征,也都是积淀在该风尚习俗中的社会心理和情趣的一种外化形态。”[注5]在两宋庆寿风俗中最为突出的心理活动即“祝贺生日,祈求寿考富贵。”[注6]与这种社会风俗及创作机制相联系,辛弃疾也填写了许多寿词,数量之多在两宋个人创作中首屈一指。其中一小部分是未脱俗套的纯粹祝寿之辞,如《感皇恩·寿范 》,《感皇恩·滁州寿范 》《洞仙歌·寿叶丞相》《西江月·为范南伯寿》《临江仙·为岳母寿》等等,多为欢谑游戏的词句:
席上看君:竹清松瘦。待与青春斗长久。
留君一醉如何?金印明年斗大。
江里石头争献瑞,分明是,中间有个“长生“字。
直须腰下添金印,莫教头上欠貂禅。
好将三万六千场,自今日,从头数起。
这些寿词即为娱宾遣兴的祝寿之辞:或祝福他人长寿百岁,或赞颂身体健康精神好;或祝福他人富贵畅达。为人写寿词,词人区别对象,或关系一般,则流于表面;或受一时情性驱谴,为增添喜庆欢乐气氛,自然以祝福语为主。如《鹊桥仙·为人庆八十席上戏作》:
朱颜晕酒,方瞳点漆,闲傍松边倚杖,不须更展画图看,自是个寿星模样。 今朝盛事,一杯深劝,更把新词齐唱。人间八十最风流,长贴在儿儿额上。
这是一首本色寿词。词句谐谑,绘形写神,活脱脱一个“寿星模样。”辛词所云“不须更展画图看”,具体反映了当时以画寿星为献礼的祝寿礼数;“长贴在儿儿额上”则又展现了另一庆寿风俗,即在庆贺主人生日时,朱书“八十”字样于小孩额头,以示返老还童,祝福长寿。在寿宴上以此词相贺,定会为庄重的宴会场面添加诸多的欢声笑语。又如:《临江仙·为岳母寿》
住世都知菩萨行,仙家风骨精神。寿如山岳福如云。金花汤沐诰,竹马倚罗裙。 更愿生平添喜事,大家祷祝殷勤。明年此地庆佳辰:一杯千岁酒,重拜太夫人。
为长者寿添彩助兴,以词为寿礼,内容自然是祝福祈祷。以宋代风俗而言,庆百官亲朋往往以“千岁”相贺。[注7]所以词人写道“一杯千岁酒,重拜太夫人。”以上这些寿词是应时之作,表现了英雄词人的生活内容和真率善谑性情。从其美好的创作动因看,它们的存在并不能削减稼轩词的思想意义,反而显示出稼轩体的全方位成就。
(三)世人:多嘲少戏,不平之词。
稼轩作戏谑词,题材广泛。他针砭时事有感而发。他极为重视气节,并有慕陶之风。出于人之常情,他可以为儿子祈祷“福禄,胆量,聪明,平安”(《清平乐·为儿铁柱作》),如同一则祝福的词帖。一旦发现他们怀有名利庸俗之念,“胸中不受一尘侵”(《西江月·和赵晋臣敷文赋秋水瀑布》)的词人以戏谑词为讽喻,借题发挥。“不平则鸣,随处辄发”[注8]《最高楼·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
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 待葺个园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
上片言及怀报国之志的词人面对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又处于闽中被劾的前夕,其被闲置落寞悲愤无奈化为归田的梦想。词人谐谑自嘲,“闲饮酒,醉吟诗”,以其落拓不羁之性情训导他的儿子:千余年来田地换了八百主人,而一张嘴又能插进几把勺子。隐含之意即世事浮沉变迁,莫要汲汲于求田问舍,贪恋功名富贵。稼轩诸多戏作之词,以其犀利善谑的情调直指社会现象的黑暗不平,进而折射出词人愤世嫉俗的社会批判意识:
功名只迫,天之不乐;那知有更堪忧!怎奈向儿曹抵死,换不回头!
《雨中花慢》“旧雨常来”
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李蔡为人在下中,却是封侯者。
《卜算子》“千古李将军”
珠玉作泥沙,山谷量牛马。《卜算子》“珠玉作泥沙”
尤能发妙语,解人颐的是,词人从性情出发对俗人俗客的抨击和嘲讽:
医俗士,苦无药。
《贺新郎》“听我三章约”
俗人如盗泉,照影成昏浊。高处挂吾瓢,不饮吾宁渴。
《生查子·简吴子似县尉》
在《夜游宫·苦俗客》中,词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以词为画笔勾勒了不为人齿的俗客形象,可谓形神毕现,呼之欲出:
几个相知可喜,才厮兄说山说水。颠倒烂熟只这是,怎奈何,一回说,一回美。 有个尖新底,说底话非名即利。说的口干罪过你。且不罪,俺略起,去洗耳。
真戏谑之词也。词人说:几个相知的雅人一见面就谈论山水清音。说来说去,说一回即美的享受。随即转入鲜明的对照:这俗人说的话非名即利,终于让我厌烦得想去洗洗耳朵。
此外,辛弃疾还常常在为他人作寿词时一反寿词窠臼,往往关合时世,巧妙发挥,将忧患意识打并入寿词载体中。《水调歌头·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曾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这首寿词写于淳熙十一年(1184)。当时韩元吉闲居上饶,年六十七岁。辛弃疾没有流于应酬恭维,而是一反俗套,发抒心曲,把它写成了一首颇有宏大气魄和英雄气概的劝勉之词。词中抚今追昔,纵论国事:国土沦丧,渴望北伐。真诚期望韩尚书能担当起平戎事业。壮语之下赞颂老前辈的品德才干,终结之以“整顿乾坤”的恢复之志。由此来看,辛弃疾的英雄本色及战斗性无论在何种场合都要一跃而出,哪怕是闲适之际的祝寿场合。有的在词中巧妙折出“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这样满怀豪情的诗句;有的在词小序中即鲜明标示这是一篇不落常格的寿词;《破阵子·为范南伯寿,时南伯为张南轩辟·庐溪,南伯迟迟未行,因作此词以勉之》;有的于寿辞应酬外,更伴有作者自我性情气节的抒发:“富贵浮云,我评轩冕,不如杯酒。”(《水龙吟·玉皇殿阁微凉》,皆脱出了寿词的庸俗之色。两宋时期,祝贺寿辰成为一种风尚习俗,刺激了寿词的繁衍。绝大部分寿词或祝富贵,或贺长生。辛弃疾的这些独出机杼、巧妙构思的寿词显示了他的创造性,丰富深化了他的爱国之心与正直品质。
三, 价值评判:
纵观稼轩戏谑词,它们绝非纯属应酬的游戏文字。透过以上论述,这些词虽多发牢骚,却具有英雄怀抱,显示了作者的性情和创作意识。
(一),真情流露
作为南宋词坛上开创一体、统率一派的杰出词人,辛弃疾于词的题材开拓、艺术风格的丰富性及表现手法的多样化上均付出了辛勤的努力。他“雅善长短句,悲壮激烈”,[注9]本意要上马横槊、下马论诗的英雄终以壮词壮语对其报国之志进行最集中最进步的表达,如朱熹所言“经纶事业,股肱王室之心;游戏文章,脍炙士林之口。”[注10]辛弃疾以词讥评时事、抒发强烈的苦闷与悲愤、热情倡导抗敌恢复大业,“看依然舌在牙齿牢,心如铁”(《满江红》),“应使神京再复,款曲问家山”(《水调歌头》)等等,在广大士人中产生了强烈影响。辛弃疾的戏谑词是在词正体之外,陶写性情和怀抱的变调。无论酬唱赠答的戏词,还是娱宾遣兴的寿词,都是词人心灵世界的继续延伸。无论游戏应酬,还是别有寄兴,词人随时随地将自我的思想情感抒发出来,是词人放松情绪缓解心神的一副清凉剂。他“有心雄泰华,无意巧玲珑”(《临江仙》)的追求说明了“更无一字不清真”(《鹧鸪天》)的创作动机。或如黄梨庄所云:“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于词。”[注11]即使应酬之作,也是词人生活内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英雄须见得真性情。那些别有寄托的戏谑之作,更是词人“随处辄发”的“不平之鸣”,尤为南宋同类词作别开一路。
(二),解愁之方
辛弃疾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文人。他满腹雄韬武略,却无施展的机会,即为所用终不尽其志。二十余年的闲居生涯给英雄志士添诸华发,更有郁积内心的无限愁绪,“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贺新郎·近来愁似天来大》)多角度分析,过度的焦虑无益于人的身心健康,须有所排解和稀释,有违终生报国之志的提闲置散,令这位壮怀激烈的词人“酒圣诗豪余事”,且病酒,止酒,而得以戏谑之词作为缓解忧愁阐、释精神苦闷的工具。经历了难以言计的失意落魄之后,悲剧性的英雄志士并非一味以庄重之笔抒写志向情感。尤在被迫闲居期间,填写了大量戏谑词。出于游戏之作及应酬性寿词可为排遣愁绪之用,而借题发挥的以其诙谐嘲谑的形式诠释悲愤牢骚,正如邓魁英先生所论,这是带有了南宋那个时代的特点和稼轩本人的特殊风貌的。[注12]若知人论词,即如稼轩所为农村词,在某种程度上亦闲而未适,表面的平静惬意掩饰着词人因个体苦闷压抑而躁动不安忧愤难平的意绪。象《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清平乐·村居》等等,蕴涵此意,只是词人暂时得以栖息的精神家园。
(三),讽人之器
稼轩戏谑词往往出于游戏之笔,而赋予严肃主题,主题的严肃性是这类词作的一大特色。词人除去少数应酬性文字外,他常以轻松诙谐的形式表达犀利深刻的思想情感,戏谑词又作为讥讽惩戒的载体而存在。《千年调·蔗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
少年使酒,出口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
这首词是辛弃疾和其朋友郑舜举开玩笑而作。蔗庵是郑舜举的宅第,在上饶城隅一山巅。“卮”本是一种圆形盛酒器皿。盛满酒便向前倾斜,不盛酒时则仰起,俯仰随人。“甘国老”指中药甘草,它并无多大疗效却能调和药性,有“国老”美誉,寒热随人。这首诗把这些普通现象与生活中那种圆滑狡狯、万事称好、随波逐流的人联系在一起,言在此而意在彼,十分传神。“秦吉了”即结辽鸟,亦称鹩哥,善言胜鹦鹉。作者以此慨叹自己言行刚直,不懂“和合道理”而遭诬陷。那些善学舌者随声附和却“得人怜”。这首词借友人小阁名称写来,其中嘲讽,不言自明。作为主战派之一,辛弃疾常受到主和派的压抑和弹劾,即使深有见解的《美芹十论》和《九议》也未被当权者采纳。词人对现实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生平则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注13]。他便以戏谑词为载体,纵横恣肆,排解内心郁闷发抒愤世嫉俗之情。另外,“俗人如盗泉,照影成昏浊”(《夜游宫·苦俗客》),以词为剑,直刺利害;“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是自嘲,更著讽喻之色,从这些词篇来看,稼轩寓庄于谐富有戏剧性的表达径直指向现实中的黑暗不平之处。或嘲,或骂,或讽,使得这些戏谑词产生了嬉笑怒骂不拘常格的艺术审美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