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二女》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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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答案:宋唯唯
人世间,但凡大的欢喜,大的荣盛,皆是要搭台的,需要华丽的出场,需要恰好遇见的对手,日光照着,花开了,人来了,命运的锣鼓紧紧地敲,急雨花发的鼓点,一如世事的局促,繁盛。相思是揪心的,丰美饱满的快乐,绽放的刹那,颜色是雨打桃红的鲜艳,哀极。幸福和苦痛具备相同的质地,同样地令人煎熬。一切的盛大里,皆蕴含不能言说的噬骨的哀恸。然而,惟有一种快乐,如此静谧,独自一人,夜夜的一盏灯,照着长长的日子长长的书。那样的,喜乐自如,哀荣自惜。
明人冯梦龙先生的《情史》,载着万生万世的痴男怨女,在颠簸的时光里,持有的一份大痴大爱,于这浮丽人世的无限贪恋,缱绻难舍。
《天台二女》一则:“刘晨,阮肇入天台颇远,不得返。经十三日,饥,偶望山上有桃子熟,遂跻险登,啖数枚,饥止体充。欲下山,以杯取水,见芜青叶流下,甚鲜;复有一杯流下,有胡麻饭。乃相谓曰:“此近人家矣!”遂渡山,出一大溪。溪边有二女子,色甚美。见二人持杯,便笑曰:“刘阮二郎,捉向杯来。”刘,阮惊,二女欣然如旧相识,曰:“来何晚?”因即邀还家。南壁、东壁,各有罗帷绛帐,角悬铃,上有金银交错。侍婢便令具馔,有胡麻饭,山羊脯,甚甘美。食毕行酒。俄有群女持桃子,笑曰:“祝汝婿来。”酒酣作乐,夜后各就一帐宿,婉态殊绝。至十日,求还,苦留半年。气候草木,常似春时,百鸟啼鸣,更切乡思。女遂相送,指示归路。至家,乡邑零落,已十世矣!”
这样的文字,这样古中国的绮丽,真是令我入迷。过往的古中国,那些诗歌,仙女,樵夫,是遮在云雾后的河山绵邈,它们存在于时光的峰峦之后,而我,迷失了归路.情史这样的书,于我,是真的故纸,沉烟蘼芜,捧这样的一册书,在枕边,在案上,时常望着,生出恍惚的伤痛神思来:如果,可以做一只真的书蠹,是不是噬破一纸故字,就可推开时光壁垒上的一扇门,让我劈手跳出今生,让我归去,归去前世,归去烟花扬州,归去孤帆远影,归去执子之盟,归到桃花灿烂,烂斧沉柯的山野,归到地老天长,不生不灭…….
是在春花凋谢,梅子熟时的山间,暮春时节,两位青丝布履,眉目清朗,神情稚厚的少年郎,在山野深处,走着走着,踏过黄昏里一片碧绿茸茸光影幻错的芳草地,是在哪一棵桃花树下,两位寻常的少年樵夫,便遁入了另外的时空呢?
暮色降临山野,婉转流淌的溪水边,两位少女笑语吟吟地迎上前,“来何晚?”----如此家常的问候,没有寻常儿女情态的试探与盘问:二位公子,你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又为何误入我家桃花深处呀?仿佛前生分手的情人,这暮春黄昏,熏风习习里,再相逢。也仿佛樵子的山妻,在溪水边淘米洗菜,身后炊烟袅袅.
她们笑吟吟地,等候在黄昏里,少郎们循着黄昏时霞光普照的桃叶林,漂流着片片芜青叶的清清溪水,溯流来到。这样魅艳的情节,还有着一种绿林野风的郁郁莽莽。“即邀还家,南壁、东壁,各有罗帷绛帐,角悬铃,上有金银交错。侍婢便令具馔,有胡麻饭,山羊脯,甚甘美。食毕行酒。俄有群女持桃子,笑曰:“祝汝婿来。”
莺歌燕舞的女孩,犹如人间寻常巷落邻里的小姊妹,听见隔壁西厢里有贵客来,便呼啦啦地围来了一屋子,明眸柔荑,巧笑倩兮,个个如绫罗里裹着新发的一支花,鬓发如云,钗环垂绦,衣襟裙带间盈盈的香,欢欢喜喜的。自家刁钻艳冶的那些,全都收敛了,只有邻家女儿的妩媚,娇憨,不可得.
这样的误入姹紫嫣红深处,怎样的令人流连,怎样的天上人间别样风流啊,桃花林里的晚风穿窗来到,一如儿女情长的风流萦绕,绫罗帐幔被香暖熏人的桃花风吹起,暮色沉落了,香闺里点燃了宫纱灯,一盏盏金橘子一样的橙色灯火,照着风里柔曼荡漾的帐幔,照着金玉盏上的桃子红了,晚风吹来桃林中花魂一般的暗香,将少女们的娇嫩的笑语嫣然,美酒佳肴,在年轻的樵夫眼前漂浮了起来……
她们的爱是万般缱绻缠绵,花开成春的妖艳万方。十世只当十日,同床共枕,画眉问深浅,何等销魂蚀骨,抵死缠绵。那样的一场春事是男欢女爱的大挥洒,大风流,
“至十日,求还,苦留半年。气候草木,常似春时,百鸟啼鸣,更切乡思。女遂相送,指示归路。” 这误入了仙境的二位山野樵子,本是小户儿郎,缱绻数日,定有万般的百思不得其解萦于怀间吧,惦记着山间溪水边的那两捆柴禾,惦记着山下村舍里的老父,炊烟鸡黍,于是求去.
起初,苦苦相留,见少年郎的思乡之心,亦是苦苦.于是,”女遂相送,指示归路”依然是碧叶流水,鸟儿啁啁,林间袅袅着清晨的白雾,寻常的道别,从此隔开时光,遂成永决。她们的别离是决不流连,回头隔天涯隔人海的决绝。
她们的爱是一场天马行空,她们是永恒的花妖,是年轻的男子,于风月路上行走时遇见的情人。在人世阴阳暧昧的边缘,给诸世文人赋予传奇艳遇的瑰丽。她们是时光里不死的精灵,没有离愁别恨,不会相思绵绵。她们爱了就爱了,遇见了亦别过了。省略了往来和泪眼,种种悲戚,一如烈日暴雨,彩虹横出,艳丽华美,激涌横贯----全无能把握。
世间是一片太辽阔的桃花林,怎样的来到都是误入。怎样的尽了心,倾尽一世的情,回过头来,时光如海水的汤汤,于你我亦是隔了茫茫的十世吧。
“至家,乡邑零落,已十世矣!”文章至此的嘎然而止----读书的我一如这下山的二郎,俯瞰这山下阡陌荷塘,鸡犬人声,青瓦鳞次的家园,生出无限的灰败无措。如若堪破关于人世的秘密,这景色相似,永远永远的轮回,生的蓬勃,一如老的寂灭,来了一世去了一世,我又该如何收拾上场?
当顶的艳阳照着,山川禾苗郁郁地在被太阳晒暖了,生发在热的空气里,墟烟村落间一层青紫的炊烟气,春日迟迟,千秋已逝。桃花开着,开在荷塘边,开在流水的沟渠旁,漫野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在三月的熏风里,开到光彩烁烁的境界,一如繁华恩爱,曾在人世边缘,轻轻来到…….